朱襄回到咸阳的时候,嬴政一如既往早早在城门口等着。</p>
见到舅父舅母，嬴政的脸拉得老长。</p>
嬴政之前和朱襄约定，每到正月,舅父舅母就会到汉中行宫与他一同过年,为他庆祝生辰。</p>
今年正月朱襄和雪姬因为寒冻灾害食言了。</p>
嬴政当然知道,救灾比团聚更重要。</p>
但他在其他人面前是理性的，到了舅父舅母面前还是难免情绪化。</p>
朱襄和雪姬也不会对嬴政说什么“秦国更重要”“救灾更重要”的话，都好声好气地哄着这个他们从小哄到大的孩子，并许下了补偿。</p>
朱襄会给嬴政做大餐写新的小说话本,雪姬已经给嬴政缝了一身新衣，嬴政这才“勉强”原谅食言的舅父舅母。</p>
嬴政此次出城迎接舅父舅母，除了蔺贽和蔡泽肯定伴随左右之外,他还带了蒙毅和张良来。</p>
至于李二郎，他已经外放做郡守去了。</p>
李二郎跟着李冰在蜀郡学了那么久如何当地方官，比起留在朝堂,他更希望将自己一生所学直接用于地方民众。</p>
张良对嬴政在朱襄公和吴国夫人面前的幼稚行径早已经习惯，并且狠狠鄙视；蒙毅再次受到了打击。</p>
他心中的完美秦王形象,又裂开了一条口子。</p>
“扶苏，你读了什么书？”嬴政见到儿子,什么嘘寒问暖都没有,直接考核。</p>
但小扶苏已经不认识阿父,扭过头不理睬嬴政。</p>
嬴政把窝在朱襄怀里的小扶苏拎到自己身边：“君父问你话,你为何不回答？”</p>
小扶苏睁大眼睛,疑惑道：“啊,你就是君父啊。”</p>
嬴政：“……”</p>
他不敢置信地敲了敲小扶苏的脑壳：“傻了？”</p>
朱襄看够了笑话后，忍着笑道：“许久未见，他忘记你长什么样子了而已。扶苏,他就是你的君父。”</p>
小扶苏瞪大着眼睛仔细看了嬴政许久，才犹豫道：“真的吗？”</p>
嬴政额头上冒出了青筋：“还能是假的？”</p>
小扶苏满脸怀疑：“舅翁说君父天下第一聪明，我来考考你，你答不上来就不是君父。”</p>
嬴政：“？！”</p>
嬴政看向朱襄：“舅父，你怎么教的扶苏？！”</p>
我儿子怎么变成这样了？！</p>
朱襄道：“这个就要问你舅母了。”</p>
雪姬红着脸道：“扶苏还小，我只带着他玩耍，还没教他。不过政儿，你小时候也这样，扶苏像你。”</p>
嬴政：“？？！”舅母，你认真的？！</p>
小扶苏嘀咕：“哼，我就知道舅翁又骗我。我不会上当！”</p>
嬴政：“嗯？”</p>
他意识到了不对，用眼神狠狠地瞪朱襄。</p>
朱襄干咳一声，道：“不关我的事。”</p>
雪姬捂嘴笑道：“不关你的事关谁的事？回来的路上你老逗弄他。”</p>
嬴政想起以前舅父和他开的玩笑，头疼道：“舅父，不是人人都像我当年那样能分清真假。”</p>
朱襄干净利落道：“我错了！”</p>
嬴政无语。</p>
他家舅父承认错误时从来不顾及脸面，就算面对晚辈和下属，也是有错就认。</p>
但认错这么利落，嬴政总有一种舅父在说“我认错我不改”的错觉。</p>
小扶苏还在继续拱火：“你如果是君父，那你知道九乘以九是多少吗？哼！”</p>
得意，我已经会背九九表了！</p>
嬴政无力道：“八十一。”</p>
小扶苏再次瞪大眼睛：“居然知道！那我再考考你，八除以八呢？”</p>
嬴政嘴角微抽：“一。”</p>
小扶苏倒吸一口气，小心翼翼道：“七减去五？三加上六？”</p>
嬴政：“前者二，后者九。”</p>
小扶苏立刻从嬴政膝盖上跳下来，不顾马车厢摇摇晃晃恭敬举起他的小短手作揖：“君父在上，受儿子一拜。”</p>
嬴政：“……什么不伦不类的礼仪？舅父！”</p>
朱襄：“哈哈哈哈哈哈。”</p>
雪姬再次捂着嘴道：“他和你以前一样，把良人的故事和现实弄混了。扶苏和政儿你以前真像啊。”</p>
像个屁啊！嬴政深呼吸，翻白眼，心里爆出了粗口。</p>
小扶苏仰起头，甜甜道：“君父果然好厉害！舅翁说君父天下第一聪明，果然如此！”</p>
小扶苏已经两岁半。寻常孩童在这个年纪，说话都说不利索。他口齿伶俐，逻辑清晰，已经可以称为神童。</p>
至少成蟜以前做不到。</p>
嬴政本来应该欣喜，但是他喜不起来。</p>
就算儿子夸他天下第一聪明，他也喜不起来。</p>
明明该是他考儿子，怎么变成了儿子考他？情况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？</p>
而且自己背一个九九表，就成了天下第一聪明人？这天下第一聪明未免也太廉价了。</p>
嬴政深呼吸，生气也不是，不生气又觉得憋屈，最后只能狠狠揉了扶苏脑袋几下，把憋屈找回来，使劲考校扶苏。</p>
扶苏承认嬴政是他君父后，就非常不怕生地再次爬上嬴政的膝盖，非常霸气地扶着嬴政的双臂，把嬴政的怀抱当椅子。</p>
嬴政对儿子嚣张的姿态略有不满，雪姬和朱襄再次感叹扶苏和政儿真相似。</p>
嬴政：“……”他开始怀疑自己把扶苏交给舅父舅母养育，是否是正确的决定了。</p>
以前自己确实嚣张，但若是扶苏和自己一样嚣张，他可就不满意了。</p>
他能扯曾大父和大父的胡子，能把阿父气得追着他撵。若扶苏变成这样，他一定会把扶苏丢去修长城！</p>
这时候嬴政才开始反省，自己小时候是不是有些熊了。</p>
朱襄看出了嬴政脸上的反思，心里笑得直捶地。</p>
果然，只有带孩子之后，大人才会反省自己小时候有多熊。</p>
不过扶苏在朱襄和雪姬眼中，可比嬴政乖巧多了。</p>
扶苏对外人很嚣张，但他认可对方是他“亲人”后，就会变得特别乖巧和懂事。就连李斯和韩非都能捏捏他的小胖脸，把他当不倒翁戳来戳去，扶苏从不会生气。</p>
若是换做政儿，那铁头功可是专门用来对付亲人。特别是朱襄，没少被政儿的铁脑袋捶。</p>
朱襄也明白雪姬为什么对扶苏狠不下心了。谁能对抱着你的脖子，甜甜地叫着“舅翁舅媪辛苦了”的乖宝宝狠下心？</p>
政儿从小到大就突出一个桀骜不驯。要看到政儿甜一次，那可太不容易了，基本只能久别重逢的时候能见一眼。</p>
扶苏和政儿小时候长得很相似，看到扶苏撒娇，朱襄和雪姬仿佛回到了过去，看到了政儿抱着他们的脖子，甜甜地对他们撒娇。</p>
在另一驾马车上，不肯上秦王的马车的成蟜对蔺贽和蔡泽也是如此说。</p>
“舅父舅母都说，扶苏和小时候的大兄长得很相似。看见扶苏，就像是看到小一号的大兄。哈哈哈，所以扶苏对我撒娇，就是小一号的大兄对我撒娇！”</p>
蔡泽露出回忆的神色，道：“扶苏确实和君上小时候长得很相似。”</p>
蔺贽则摇头：“不，只是五官相似。政儿更胖，而且表情更……”</p>
他表情突然变得凌冽：“更霸气，更嚣张。”</p>
正在喝水的李牧：“噗！咳咳咳。”</p>
蔺贽恢复平时吊儿郎当式表情，笑着道：“还是政儿小时候好玩。乖巧的孩子玩起来没意思。”</p>
蔡泽瞥了蔺贽一眼，道：“若有一日君上忍不了你，要流放你，我一定会赞同君上。”</p>
蔺贽笑道：“那正好，我还正想着去纵情山水呢。李牧，你在楚地干得不错，要不要回来当丞相啊。”</p>
李牧毫不犹豫：“不想。南越还未平。”</p>
蔡泽道：“打南越暂且缓一缓，天下户籍都还未清理清楚，匪患也未平。”</p>
李牧道：“那我去剿匪。”</p>
蔺贽笑道：“剿匪的事还是交给年轻人。你和王翦的功劳已经够大了，该培养一点青年将领了。说来蒙恬呢？”</p>
蒙毅竖起耳朵。</p>
李牧道：“南秦需要人镇守。”</p>
蒙毅面露遗憾。又见不到兄长，唉。</p>
蔺贽道：“蒙武此次回来了，可惜他见不到蒙恬。”</p>
李牧道：“蒙恬在南秦的时候，常与蒙武见面。他此次虽未回来，但给你带了许多礼物。”</p>
蒙毅立刻道：“谢武成君。”</p>
李斯和韩非没有加入这几人的聊天，他们在轮流问张良功课。张良对答如流。</p>
原本张良只是韩非一人的弟子，但韩非每当教导学生遇到困难都会询问李斯，久而久之，张良就有了两位老师。</p>
李斯本来只想培养自己的儿子。和张良相处久了之后，李斯越看自己的儿子越不得劲。</p>
怎么这么蠢这么蠢这么蠢？！你拿头和张良比！！</p>
算了，还是好好培养张良，在张良这里留一份香火情，将来让张良多带带自家蠢儿子吧。李斯十分功利地想。</p>
嬴政用来迎接朱襄的马车都是国君规格，但这么多人都挤在一驾马车上还是有些拥挤。</p>
不过他们聊得开心，不在乎这些。</p>
马车外的护卫听着马车中的欢声笑语，严肃的神情都不由变得轻松了些。</p>
……</p>
朱襄和雪姬先带着小扶苏和成蟜去拜见两位太后。</p>
夏太后前几年生了一场病，幸得新任扁鹊正好在太医院和众多宫廷圣手学习，冒险用了急药才脱离了险境。</p>
华阳太后对夏太后哭了一场，让夏太后保重身体，不要留她一人。</p>
以前在秦仁文王后院时，华阳太后高高在上，与夏太后几乎没说过话。秦仁文王死后，两位太后陪伴着对方，已经亲如姐妹。</p>
随着身边认识的同辈人一个又一个的故去，老人对身边每一分同辈人的陪伴都分外珍惜。</p>
听了华阳太后哭了一场，夏太后真的咬牙撑住了。现在她虽然有些消瘦，但精神不错，能抱着小扶苏聊许久。</p>